于和风
味道从不迁就,执着藏在市井。盐城响水长江东路的这家“破店”,凭一锅厚醇酱香的木盆鸡,复刻徐州风味,熨帖都市褶皱里的烟火暖意。
暮色里,车流声、吆喝声织就市井交响,酱香混着花椒微麻撞入鼻腔,勾得行人驻足。酱紫色门头上的“木盆鸡”三个字歪扭醒目,斑驳的木牌刻着徐州渊源。
店内装修简单,石灰墙皮薄得快透出砖缝,小方桌配着寻常折叠凳。可就是这样一间店,每到饭点便人气沸腾。夏夜,餐桌能摆到路边,竟比隔壁精装餐厅更显热闹,连路过的电动车都得慢下来,从这片升腾的烟火气里缓缓穿行。
掀开木盖,酱香混着肉香掺着鲜辣在风里打旋,仿佛一口便能尝尽徐州味的豪爽实在。老伯坐在凳上埋头扒饭,汗沿着脖颈往下滚;学生挤作一堆,筷子在盆中争抢嫩滑的鸡块;老板系着围裙,锅铲叮当,人声起伏,合成街边最热闹的曲。
我刚落座,邻桌大爷正捧着海碗,呼噜噜吃得香。面前木盆汤色红亮,鸡块油润,葱姜载沉载浮。“妹子,中份就够!”他抬头一笑,嘴角还沾着酱,“徐州老板不掺假,肉是当天炖的。”说话间,粗壮的汉子端菜过来,嗓门洪亮:“凉拌拉皮来喽!”这是老板,皮肤黝黑,手脚麻利。瓷碗不偏不倚落在桌上,“哐”一声脆响,汤汁却稳得一滴未洒。
我问他,怎么不简单装修一下。他擦着汗摆摆手:“装修的钱,都不如给客人多添块肉。”这话,在第一口鸡肉入口时便有了印证,鸡肉炖得酥软透骨,筷子一拨骨肉分离,鲜醇顺着纹理渗进齿间。酱香里裹着一缕恰到好处的辣,就像徐州人的直性子,不绕弯、不掺假。凉拌拉皮来得正好,滑溜的拉皮挂着蒜醋汁,配着爽脆的黄瓜丝,一口下去,一天的倦意仿佛散了大半。
墙面上红底白字的横幅,写得直白:“店是破的,肉是鲜的。这个世界破破烂烂,总有人在缝缝补补。”我心头蓦地一动,忽然想起徐州街头那些类似的小店,同样的不起眼,同样的扎实厚重。原来,真正的味道从不挑剔环境,人心比装潢更值得回味。那一锅冒热气的鸡,不只是肉香,更是能落进胃里的安稳。晚风掀动门帘时,连拂过鼻尖的空气,都带着暖意。
于是,在这异乡的“破店”里,我尝到的竟是一次风味的跋涉。扎根于长江路的木盆鸡,成了徐州味道一次沉默而坚韧的扎根,它未改变本色,却让更远的地方记住了它的名字。
窗外,车流在暮色中缓行,车灯串成流淌的光河。窗内却是另一番天地:碰杯声、谈笑声、汤汁翻滚的咕嘟声,交织成陋室中最鲜活的旋律。有年轻人举着手机记录,说要“发圈安利”;有熟客一进门就喊:“老样子,多放辣!”话音刚落,厨房里就传来敞亮的一声“好嘞”。无人留意墙皮是否斑驳,桌椅是否陈旧。围坐于此的人,心里惦念的只是:肉够不够烂,汤够不够醇,身边的人是否笑得真实,这一顿是否吃得尽兴、聊得开怀。
原来,人间的温度从不在于门面是否光鲜,而在于滋味是否真诚、人情是否温热。这种踏实的暖意,藏在咕嘟作响的日常里,藏在无需多言的相视一笑中。再朴素的空间,也能因这样的相聚而熠熠生辉。临走时,在门口送客的老板笑着挥手:“啥特色不特色,吃得合心意就管。”
夜色渐沉,小店的灯光显得格外亮。风里酱香未散,我裹紧外套,脚步不自觉地轻快起来——那锅木盆鸡的暖,已把寻常的日子焐得滚烫。这暖意,源自地道徐州风味的诚恳,更源自那份无论走多远,都能被一口熟悉的滋味稳稳接住的、乡愁般的慰藉。
它不只是舌尖的迁徙,更是一座城市慷慨的温情,在异乡打下的、牢固的补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