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美韫
明代戏曲家张大复的《言志》,表达了对闲适自在生活状态的追求,以及将平凡日子赋予诗意与艺术感的人生态度。每每读起,总觉他笔下的煮茶、观景、食笋,都是古人藏在烟火里的诗意。
国庆节期间,我捧着那罐偶然买下的茉莉花茶,望着窗外满树沉甸甸的石榴,鼻尖萦绕着空气中飘来的阵阵桂花香,忽然明白:原来诗意从不是文人墨客的专属,寻常日子里的一茶一饭、一步一景,都藏着我们自己的“言志”。
几个月前的茶叶展销会上,不懂茶道的我凭直觉花100元买下了二两茉莉花茶。回家后,便迫不及待地煮农夫山泉水冲泡,未及入口,那股清甜里裹着鲜灵茉莉花香的气息已漫过鼻尖,让人不自觉地闭眼深吸——恍惚间竟想起屈原先生“朝饮木兰之坠露兮,夕餐秋菊之落英”的清雅。原来,古人为坚守本心取自然之味,如今我为寻一份闲适品茶香,竟是同样的心境。这瞬间,竟与张大复“净煮雨水泼虎丘庙后之佳者,连啜数瓯”的惬意撞了个满怀。他煮云岩清茗,我啜茉莉甜香,茶不同、水不同,那份被香气熏醉的自在却别无二致。
早饭后坐在书房,窗外满树的石榴像红灯笼,喜气洋洋;秋风裹着桂花香钻进窗隙,直扑鼻子。此时翻开书卷,恍惚间竟也有了张大复“抛卷暂卧,便与王摩诘、苏子瞻对面纵谈”的错觉——他与古人聊的是玉兰光晕、陇麦翻浪,我与智者说的是石榴红火、桂花飘香。没有刻意的攀谈,只是在这安静的氛围里,让自己的心境与文字里的古人慢慢贴合。
中午用泡好的笋干与红烧肉一起炖,浓郁的肉香与醇厚的酱香交织,还带着笋干特有的清香。女儿尝了一口直呼:“笋干有韧性,咸香里透着微甜,层次太丰富了!”我笑着应和,忽然想起张大复“烧笋午食”的自在。他烧的是新鲜春笋,脆嫩得能咬出汁水;我炖的是干笋烧肉,需要慢慢等笋干吸满肉汁才够味。食材有别,可那份为一顿饭花心思的认真,却格外相似。从前上班总随便应付,如今退休才懂,慢慢炖一锅肉、等笋干吸满汤汁的乐趣——就像张大复愿意为一杯茶等雨水、为一顿笋费工夫,我也愿为一顿家常菜耗上一两个小时,让都市里的快节奏慢下来。
晚上天凉,我披了件披风去云龙湖水街散步。岸边灯光璀璨,亭台楼阁在灯光里勾勒出柔和的轮廓,倒映水中;水波泛着温柔的光,活脱脱一幅宁静闲适的“江南水乡夜景图”。这场景,又与张大复“杖策散步,清月印水”的闲情遥相呼应。他拄着拐杖看陇麦翻浪,我披着披风看湖光月色,品的是湖边的静谧。时间不同、地点不同,可那份被自然治愈的松弛,却如出一辙。原来,无论是300年前的文人,还是如今都市里的我,都需要这样一段与月光同行的时光,让忙碌了大半辈子的心沉下来,接住生活递来的诗意。
此刻再读《言志》,忽然明白张大复写的从不是“如何过雅致的生活”,而是“如何在生活里找到诗意”。就像我不懂茶却能醉在茉莉花香里,不擅文却能与古人在书页间对话,不会做菜却能享受笋干炖肉的烟火气——这份退休后的闲适,没有刻意模仿谁,却藏着和张大复一样的心境:把日子过成诗,从来不是靠名贵的茶、精致的菜,而是靠一颗善于发现美的心。这便是我从《言志》里读懂的,属于自己的“志”,也是都市生活里最珍贵的小确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