序时
英国的雨总下得不合时宜,像极了我的思乡病,说来就来。中餐馆的筷子握在手中,却不知该伸向何处。菜单反复翻到最后一页,“沛县冷面”四个字击中了我的记忆。
十三岁前的每一个清晨,奶奶都会牵着我的手,到街上的一家老店喝冷面。店门口的柏木匾额被岁月磨得发亮,灶台上的大锅永远沸腾着乳白色的羊骨汤。
“来两碗冷面,一碗多放香菜。”奶奶总是这样对老板说。她知道我最爱吃香菜,每次都会把自己碗里的香菜也挑给我。
店里的吊扇慢悠悠转着,奶奶会边吹凉碗里的面,边给我讲父亲小时候的糗事。“你爸第一次来吃面,馋得直接伸手去捞,烫得直跳脚。”她笑着说。
出国前的那个早晨,奶奶依旧带着我去吃冷面。那天她破天荒地要了瓶啤酒,给我倒了小半杯。“到了外面,想家了就吃碗面。”她揉着我的头发,“虽然比不上咱这的冷面,但总能解解馋。”我那时不懂离愁,还笑她太伤感。
思绪从回忆中抽离,冷面也端上来了,样子有七八分像。我小心地拌开,入口的刹那却怔住了——不是这个味。面条不够筋道,辣椒油也差点意思,连汤底都略显寡淡。
可是慢慢地嚼着嚼着,眼睛却湿了。原来乡愁从来不是某个精确的味道,而是记忆给味觉蒙上的一层柔光。这碗不那么正宗的沛县冷面,此刻却成了通往故乡的唯一渡口。
我吃完最后一口,连汤都喝尽了。胃里暖了,心却依然空着一块。那是任何异国的模仿都填不满的缺口,只有故乡的风、故乡的水、故乡的人才能治愈。
结账时,老板看我红着眼眶,了然地笑笑:“想家了吧?”
“想奶奶了。”我说。
他从柜台下取出一个小瓶子:“自家做的辣酱,拿去。异国他乡的,不容易。”
走出餐馆,雨停了。我知道,有些味道永远留在了那片土地上,而乡愁,就是一遍遍地在异乡寻找那个永远无法复制的滋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