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编者按

2025年江苏省城市足球联赛（简称“苏超”）开赛以来，由赛事引发的一个个“文化梗”，已超越胜负，成为美谈。徐州是汉高祖刘邦的故乡，宿迁是楚霸王项羽的老家，“苏超”徐州队VS宿迁队，被网友称为刘项“楚汉争霸”的2.0版。

江苏文化底蕴深厚，吴韵、汉风各美其美。当徐州队在绿茵场上迎战各地对手，赛场内外也成了地域文化的精彩秀场。为帮助读者理解更多“造梗”背景，本期专题特邀徐州市文物保护和考古研究所所长刘照建，以历史视角解读徐州汉文化。

彭祖文化、徐文化、汉文化、苏轼文化、红色文化、运河文化……徐州文化资源丰富，其中，汉文化是徐州地区最具代表性的区域文化。在今年夏天举行的“苏超”中，徐州队与宿迁队的比赛，让人们重温了楚汉相争的故事。

徐州是汉高祖刘邦的家乡，西楚霸王项羽的国都，两汉楚国、彭城国的治所。徐州在两汉400余年的历史演进中，留下丰富的汉代文物资源。江苏省两大文化特征“吴韵”“汉风”中的汉风，即指以徐州为代表城市的汉文化。

本版文图 刘照建

三重视角定义徐州汉文化

如今的徐州，汉文化已经成为城市文化的鲜明符号，可是历史稍微往回追溯到20世纪80年代初期，汉文化概念在徐州鲜有人知。徐州汉文化概念从提出到产生影响，经历了考古发现、景点建设和宣传推广的过程。

上世纪末，依托考古发现的汉墓和汉代文物，徐州市启动了汉文化景点建设工程，陆续涌现十余处以汉文化为主要内容的文博场馆和旅游景区，在国内极为罕见。徐州汉文化的影响力和知名度开始提升。

汉文化内涵丰富，有广义和狭义两个方面的内容。广义指中华民族所创造一切文化的泛称。指汉朝的文化、两汉期间留存的物质和精神遗存的总和，包括两汉都城西安、洛阳的京城文化和遍布全国的诸侯方国的一切文化。

汉文化来源也非常广泛。汉王朝建立之初，制度上承秦沐楚，深受楚文化和秦文化影响，囊括了春秋战国以来诸文化的总和。虽然刘邦建立汉朝政权，但是对文化贡献更多的是整理归纳，拿来为自己所用，可以说汉文化既有先秦中原文化的因素，也有楚文化的因素，当然还有关东六国其他文化的融合。

徐州汉文化至少应包含三重内容。

一是地域性方面。徐州汉文化不仅仅指徐州市区，还包括丰县、沛县、邳州市和睢宁县等县（市），当然这是按照今天的行政区划而言，汉代初期楚国范围则大很多，管辖三郡三十六县，包括今天徐州周围的淮北、宿迁、宿州、临沂、枣庄、宿迁、连云港等汉初文化面貌与徐州几乎相同的地区，无疑也是徐州汉文化圈的范围。不过由于区划调整，这些地方早已划出徐州，因此不再将其列入。

二是时代性方面。徐州汉文化的起始时间，不仅是汉高祖刘邦称帝到东汉灭亡这个时段，应从公元前206年刘邦封为汉王算起，其间经历楚汉相争、西汉楚国、东汉彭城国，直到仍然执行“汉制”的三国时期，前后约470年。西楚霸王项羽的戏马台、三国时期的下邳古城都属徐州汉文化遗存的范畴。

三是文化属性方面。徐州汉文化是指上述时间内徐州人创造的物质和精神文化总和。物质遗存包括徐州“汉代三绝”等汉代文物，精神文化有汉文化相关的史实、传说、成语、典故、诗词、歌赋等。

本篇谈到的徐州汉文化，主要指发现于徐州地区的两汉时期诸侯封国楚国、彭城国和下邳国所创造的物质文化遗存。放在今天话语体系中，徐州汉文化就是断代的区域的文化，研究主体是与汉代徐州人相关联的文化遗存。

徐州汉文化区域特征显著

徐州汉文化荟萃，已经发现的文物遗存数量众多，呈现鲜明的时代风格和地域特点。

一是代表西汉文明的巅峰水平。

近年来，经过考古工作者努力，徐州地区先后发掘汉代墓葬近3000座，既有大型王级陵墓，也有数量众多的中小型墓葬。墓葬形制多样，有大型横穴崖洞墓、小型竖穴崖洞墓、竖穴土坑墓、横穴砖室墓、画像石墓、黄肠题凑墓。其中以西汉楚王的大型横穴崖洞墓最有特色，共计9处20余座，占全国已发现大型崖洞墓数量的一半以上。其延续时间最长，从汉初至汉末，是我国汉代诸侯王陵中保存最完整的一个系列。

徐州汉代墓葬出土的各种质地的文物，门类繁多，数量巨大，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居于国内前列，其中的汉玉、汉画像石、汉俑、玺印封泥等享有盛名。徐州的汉代玉器玉质好、工艺精，是中国玉器发展史上的一座高峰。徐州是国内收藏汉画像石最多的城市之一，从清同治年间徐州兵备道台吴世熊在沛县发现汉画像石开始，已有140多年的收藏和研究历史。

二是创新性技术领先于同时代。

创新是一个王朝初期的显著特征。徐州地区地处黄河中下游，秦汉时期这一地区的政治、经济、文化十分发达。就目前考古发现而言，汉代许多新事物都是徐州地区首先出现，然后影响到全国各地。创新性无疑是徐州汉文化的鲜明特点。

最能体现汉代徐州创新的是墓葬形制的变革。西汉横穴岩洞墓首次在徐州地区出现，且形制无一雷同，成为有汉一代诸侯王墓的典范。徐州地区发现发掘的汉楚王墓的葬制，既充分满足当时“深埋厚藏”的防盗要求，又极尽模仿地面建筑之能事，因此一经出现便受到广泛认同，并迅速被全国各地诸侯王所袭用。

文献记载表明，第一代楚王刘交卒于公元前179年，第二代楚王刘郢客终于公元前175年，第三代楚王刘戊于公元前154年兵败自杀。这三代楚王比山东鲁王、河南梁王、河北中山靖王的时代均早，所以汉代横穴崖洞墓是首先兴起于徐州地区并向全国传播的，对汉代及其之后的陵墓建造技术发展产生了重大而深远的影响。

三是外来文化引入呈现开放性。

汉代张骞通西域后，丝绸之路上的文化交流频繁，徐州汉代墓葬出土的金器、银器、玉器、青铜器、汉画像石等文物，凸显外来文化因素。仔细梳理这些文化因素特点，能让我们更深入地认识徐州汉文化的区域文化特征。

斯基泰艺术是草原文化的典型代表，描绘的都是狩猎及动物搏斗的场面。狮子山楚王墓出土的金带扣上的浮雕二兽噬马、徐州汉画像石“行龙瑞兽”上的图案等造型，都具有明显的斯基泰文化特征。

佛教起源于印度，象征佛教题材的文物在汉墓内出土较多，主要有摇钱树、神兽镜、神瓶（魂瓶）、尖帽胡人俑、白象俑、造像等。徐州汉画像石上与佛教有密切关系的图像众多，如僧侣骑象、伎人骑象、胡人骑象、六牙白象和胡人形象等，都是早期佛教在徐州地区流行的重要证据。史书记载楚王刘英“学为浮屠斋戒祭祀”，下邳相笮融“大起浮屠寺”，彭城成为佛教在中国传播的第一个重镇。

徐州汉墓中的石柱有方形和多棱形，反映出西方建筑的某些特点。贾汪一座汉墓中的石柱刻着16条瓜棱，下有柱础，上有栌斗。这种柱身与古希腊柱身的主要特点相一致。

徐州汉代文物上体现的外来文化因素，是徐州汉文化具有开放性特点的最好例证。如此众多的域外文化荟萃徐州，与徐州所处地理位置密切相关。徐州是陆、海丝绸之路多个节点（如蓬莱、连云港、扬州和西安、洛阳、开封）之间的必经之路，徐州借助于丝绸之路与外界的经济文化交流经久不衰。

徐州汉文化发达大有原因

楚汉相争，汉高祖刘邦最终战胜敌手，建立大汉王朝。两汉400余年，先后有20余位诸侯王分封徐州，这一地区受到汉王朝的高度重视，政治、经济、文化得到全面发展。但是，两汉全国范围内诸侯王国众多，徐州地区基本的政治生态与之相同，这并不是汉代徐州高度发达的原因，深刻的社会背景应是刘邦起兵和刘交被封。

首先，徐州是汉高祖刘邦的起兵之地。刘邦是丰县中阳里人，曾任泗水亭长，秦朝末年，乘天下大乱之际，率丰沛乡党逐鹿中原，“以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”，中国第一个强盛而统一的封建帝国——大汉王朝就是从徐州出发，登上了历史舞台，光耀四海、流芳百世。

今天中华民族大家庭的主体是汉族，书写的是汉字，交谈的是汉语，都与汉朝有着剪不断、理还乱的关系。一个“汉”字，早已融化在亿万炎黄子孙的血脉里，成为一个民族最为醒目的图腾。

作为大汉王朝的发迹地，徐州在西汉一代享有其他地方不可比拟的优越条件，徐州从汉代就打上了鲜明的汉文化标签。学者巫鸿曾形象地比喻说：“徐州与汉王室有紧密关系，是王朝文化的晴雨表。”

其次，徐州是汉高祖刘邦的桑梓，也是兵家必争之地，此地稳定对于东方乃至全国具有重要意义，刘邦尤为重视。刘邦封其弟刘交为西汉楚国第一代楚王，“王薛郡、东海、彭城三十六县”。刘交是一位杰出的文人和政治家，治理楚国期间，在政治上建立完善的官僚制度，重用贤达管理楚国事务，楚国进入规范良性的发展轨道，在经济上按照汉初休养生息政策，采取系列措施，恢复生产，重建家园，楚国经济驶入稳定发展的快车道。

作为首位被封楚王，刘交个人修养极高，史载他“好书，多材艺”，是一位经学大家、成绩卓著的学者。刘交推崇、倡导儒家之学。在刘交的影响带动下，楚国儒学呈繁盛之势，徐州地区很快成为全国儒学的核心地区。

刘交在位的23年，政通人和，西汉楚国政治、经济、文化等方面取得全面发展，其后第二、三代楚王又沿袭25年，直到第三代叛王刘戊谋反，西汉楚国辉煌发展了近半个世纪，在汉初一度处于全国领先地位，创造出高度发达的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。

西汉楚国是东方重要封国，国都彭城是东方大都会，经济实力强大，政治地位特殊，这一时期成为徐州历史上最好的时期。徐州作为地方政治经济文化中心、南北交流的要冲，既有黄淮平原的地缘优势，又有刘邦故里的人和之利，加之始封楚王刘交的有效治理、历代诸王的不断努力，汉代徐州一路向前发展，孕育产生出高度发达的徐州两汉文化。

站在新的时代起点，重新对徐州汉文化资源进行评估定位、对徐州汉文化特点进行归纳分析，希望能够引起更多关注，加大徐州汉文化学术研究的力度，深刻解读精神内涵，讲好汉代徐州故事，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注入强大的精神动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