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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年07月10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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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陪我去报到

刘应红

我是一个家乡情结很重的人,从小就怕出远门。从上小学到读大学,我都是在本地完成的。

1991年夏天,我大学毕业,当时大学生是国家包分配,毕业分配的通知下来了,我被分配到一家外地煤矿医院上班。拿到派遣证的那一刻,我不由地大哭起来,捏着那张薄薄的纸,手指不自觉地发抖。我赶回家,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家人,母亲正在厨房炒菜,她停下手中的锅铲,转过身时,我看见她眼圈红了:“这次你去那么远……还是个煤矿……”父亲坐在藤椅上,一句话也没有说,只是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,阳光透进来,把飘散的烟雾照得清清楚楚。

“男儿应该出去闯一闯,看看外面的世界,不要摁住板凳看地下。”好半天,父亲才迸出一句话,“什么都不要想了,这次我送你去单位报到。”

出发那天,学校包了好几辆客车。天还没亮,我和父亲上了一辆客车,车厢里挤满了毕业生和他们的行李,空气里混合着汗味和夏天的燥热。座位都是按学生人数预订的,没有多余的座位。我是一个靠窗的座位,连忙招呼父亲坐下。他却摇摇头:“你照顾好自己,不要管我。”父亲从泛黄的工具包里掏出一个扁平的铝制酒瓶,拧开瓶盖,酒香立刻飘了出来,“我站着就行。”车子开动时,他随着颠簸摇晃,时不时抿一口酒。十几个小时,父亲就这样站着,一直到终点。中途我好几次站起来,让父亲坐,他都执意不肯。

到地方天已经黑了,我和父亲住进了一家小旅馆。尽管天气很热,父亲却睡得很沉,鼾声均匀。

第二天一早,我们坐上了开往煤炭矿区的客车,是那种老式的客车,座椅硌得人生疼。起初窗外是平坦的田野,金黄的稻浪翻滚;渐渐地,山影压了过来,一座接着一座,像蹲伏的巨兽。“从一座山里跑出来,又走进另一座山。”我忍不住抱怨,“一辈子都要困在山里。”父亲望着窗外,喉结动了动,但什么也没说。

几个小时后,客车到达一个小镇,问别人煤矿医院在什么位置?人家告诉我,沿山路一直走上去,大约一里多路,在山顶上。我心里感觉拔凉拔凉的,父亲二话不说扛起最重的箱子,他的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瘦小,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的确良衬衫,在后背晕开一片深色。“爸爸,我来扛吧!”我伸手去抢,父亲愣了一下,眼圈突然红了,“还是我来吧,你的力气小。”

终于在医院安顿下来,父亲原来说把我送到单位后就回去,可报到后却多留了一周。他陪我到医院的每个角落转了转,然后又去附近几个煤矿。自始至终,他都很少说话。

离别那天,我特意给父亲买了一瓶酒和几袋花生米,叫他在路上边吃边喝。上车时,父亲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200元钞票,“拿着,你刚参加工作,工资肯定不高,可以补贴 一下。”我推辞着,看见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像蜿蜒的山脉,他把钱硬塞在我手里,然后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,手掌的力量透过衬衫传来,很重。

回到空荡荡的宿舍,我掀开枕头,下面压着一封信。信纸是从我的笔记本上撕下来的,父亲的字迹歪歪扭扭,只廖廖数语:“儿子:我们做父母的,也舍不得你离开我们到异乡。但是山外有山,人外有人,闯一闯也好。你一个人在外面,照顾好自己,我们做父母的不可能陪伴你一辈子。父字。”

我捏着信纸,突然想起父亲在车上喝酒的样子:他每抿一口,眼角皱纹就会加深一分。现在想来,那酒一定是极苦极辣的,就像他这辈子尝过的滋味。窗外的山影渐渐模糊,我这才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打湿了信纸。

就这样,我在煤矿医院工作了20多年,直到医院因为政策原因关停,我才离开,开始第二次就业。这次离家更远了,可不管我走多远,总觉得父亲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,从没有离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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