吕华
夏日的天空如顽童的脸庞般任性,说变就变。那个星期天午后,我独自在云龙湖岸边行走,经过音乐厅附近时天色骤然转暗。
抬头望去,只见乌云如墨汁泼染,翻滚膨胀开来,仿佛将太阳也吞入腹中。太阳不甘心被吞噬,在厚云之中挣扎着,发出阵阵怒吼之声,这声音顷刻化成了道道闪电,如锋利之剑不断割裂着厚重的黑幕。
湖岸边的亲水廊道上,游人纷纷奔散离去,寻找避雨之所。幸而湖边的避雨处并不少,我与十多名游人一道,躲进了一处避雨厅下。此时,云层间突地射出几缕光柱,眼看乌云就要被烈日撕破,岸边丛林又突然加入了战局——林木摇枝呐喊,将空气聚成阵阵狂风;风卷起湖水,湖水扶摇直上注入云层。有了风与水的助力,云层如重新添了兵甲,愈加厚实沉重,突围的光柱又被乌云吞入腹中,战场重归混沌。
湖水掀起层层浪,如千万头狂兽向岸边发起冲锋。顷刻间,湖水漫过亲水廊道。
烈日在云层里继续与乌云搏斗,战阵中心传出阵阵杀伐之声。电闪雷鸣之际,暴雨终于倾盆而下,整个世界被笼罩在昏暗里。
我向远处眺望,烟波浩渺的云龙湖已与天空连成一片。湖东岸的云龙山在雨雾中若隐若现,真如九节神龙在茫茫天际翱翔翻腾。雨滴大如黄豆,砸在地上很快就汇成细流,沿着斜坡流向湖中。狂风竟似顽劣儿童,对着避雨的人群动起戏耍之心,忽地转向,将雨泼进避雨厅里,直到游人惊呼连连,它方才偷笑离去。
上世纪80年代初的那个盛夏,年幼的我也曾在此遇雨。那时湖水面积尚小,堤坝也窄,除了护堤的大树外,并无其他避雨设施。我与小伙伴们聚在树下避雨——其实雷雨天气本不能躲在大树下的。那日雨水虽不大,却使堤岸泥泞不堪,路上留下大小不一的水洼。雨势渐小后,我们离开大树,折下树枝在泥路上挖出浅浅沟渠,把水洼里的积水引向堤坝内侧的坡道。那浅沟中流动的水,叮咚作响,像童年未唱完的歌谣,载着我们无边的欢愉与天真。
十多分钟后,雨水骤停,仿佛顽童终于倦了,悄然退场。避雨厅里的人群涌出,既感叹夏日雨水去留的随意,又窃喜它带来的清凉。湖中游船又恢复了常态,人工小船在船桨翻飞间,像追逐一个久别重逢的梦,朝着天边新生的白云悠悠驶去。
湖水渐渐澄澈起来,远方那九节神龙重新化作了九节青翠山峰,静静盘踞于湖东沿岸。对岸植被茂密,遮住了南湖的亭台楼阁、荷花和那数不清的曲曲弯弯的小溪。
雨停人散后,我立于如镜的湖边,恍然明白:自然以暴烈涤荡人间,而人们却报之以游戏。这循环往复的角力之中,竟藏着生命超越时代的欢愉。童年堤坝上泥泞的引水沟,与今日避雨厅下湿漉漉的游人,原本同出一脉——纵然时代变迁、景物改换,那面对天地变局时,蓬勃不息、自得其乐的本性却从未失传。
那笑声,是生命穿越风雨的号角,是抵抗天地无情的微光——它终将汇成湖波,在时间深处悠然荡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