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玮佳
老李是个收废品的老人,我第一次见他,是在单元门口。当时,他正蹲在地上,把邻居丢在那儿的纸箱一一拆开,压平后用绳子捆成一摞。听到我开门,他抬起头笑了笑:“这纸箱你要不?不要我就收走了。”
他看上去比我爸年纪大,头发白了大半,背有点驼,像晒蔫了的向日葵秆。印象中,他常年穿一件深蓝色的旧工装,袖口磨得发亮,洗得发白的裤子上,膝盖处补着块颜色相近的补丁,脚上那双黑布鞋,鞋帮起了毛边,却总刷得干干净净。
后来熟了,知道他也住在这个小区。每月月中,他都会准时来我家收废品。每次敲门,声音都轻轻的,像怕惊扰了谁。进了门,他总是先站在玄关,等我指了指阳台的废品堆,才迈着小碎步过去。他整理废品时手脚麻利,报纸归报纸,塑料瓶归塑料瓶,连酸奶盒都要仔细擦干净才放进袋子。
“李叔,您这分得真细。”有次我递给他一杯水,忍不住说。
他双手接过水杯,笑了笑:“细点好,回收站给的价能高点。”称完重,他从裤兜里摸出个皱巴巴的小本子,算好了数,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钱,一张一张数给我,最后还多添了两毛:“凑个整,别嫌少。”
去年冬天特别冷,有些日子我以为老李不会来了。有一天突然听见敲门声,开门一看,他裹着件更旧的军大衣,眉毛上结着霜,鼻头冻得通红,手里还提着个塑料袋。
“喏,给你。”他把塑料袋往我手里塞,“今早路过早市,见这橘子挺新鲜,给你捎了几个。”我正要掏钱给他,他按住我的手:“不值钱,就当谢你常留废品给我。”
那天他整理废品时,我看他手背皲裂得厉害,一道道的口子,像老树皮的纹路。我回屋拿了管护手霜给他,他愣了愣,不好意思地搓着手:“这太金贵了,我一个收废品的,用不上。”
“拿着吧,您天天摸那些硬东西,不抹点护手霜容易裂得更厉害。”我把护手霜塞进他兜里。他嘿嘿笑了,露出那口黄牙:“那……谢谢了。”
整理完废品,他蹲在楼道里抽烟,我和他闲聊起来。他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,忽然叹了口气:“我家小子也在城里打工,跟你年龄差不多。”
“怎么不让他来照顾您?”我问。
他猛吸了口烟,烟圈从嘴角冒出来:“他在城郊的工地,够累的了。我还能动,不给孩子添负担。”他说这话时,声音有点哑,“去年他要接我去他那儿住,我没去。他租的房子小,我去了连个转身的地方都没有。”
正说着,他手机响了,屏幕上跳出“儿子”两个字。他赶紧掐了烟,接电话时声音一下子亮了:“哎,小子,吃饭了没……我好着呢,刚收完废品,正准备回家做饭……别寄钱,我这儿够用……你照顾好自己,别太累了……”
挂了电话,他眼里还亮着光,嘴角却耷下来,用粗糙的手掌抹了把脸……
今年开春,老李换了辆新三轮车,车斗上焊了个铁架子,能把废品码得更高。他说攒了点钱,就给儿子在老家买房付首付。“以后他就不用在城里漂着了。”他说这话时,背好像都挺直了些。
上周我又攒了些废品,给老李打电话。他很快就来了,车斗里除了废品,还放着个小竹筐,里面装着些青绿色的野菜。“这是今早去郊外挖的荠菜,你拿回去包饺子吃。”他把竹筐往我手里塞,“尝尝鲜。”
我留他在家吃个便饭,他摆摆手:“不了,还得去下一个小区。”说完跨上三轮车,脚蹬子一圈圈转起来,车斗里的废品发出哗啦啦的响声,像在给他伴奏。
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拐角,我忽然想起他常说的那句话:“日子嘛,就像这收废品,一分一分攒,总有亮堂的时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