晓奕
我居住的地方有条老街。日子久了,它像被岁月抽干了水分,好似一帧定格的老照片。我每日按部就班,踩着人行道的格子上班、下班,连楼前那棵梧桐树,其叶片都服服帖帖坠在枝丫上,瞧不出半点生机。心里总盼着一场大雨,能把那些被压扁的时光,重新泡得鼓起来。
那天,雨竟真的来了,还伴着一场意外。清早,我刚要出门,父亲突然胸口发闷,吃了药也不见缓解。我慌忙拨打急救电话,又想起父亲偏胖,加上脑血栓后行动不便,得找个人帮忙抬下楼。指尖在通讯录上乱滑,好不容易拨通了好友朱江的电话。风声顺着听筒灌进来——他正在12楼的空调外机上作业。听我语无伦次地讲完,只回了句“马上到”。没一会儿,楼道里传来咚咚的脚步声,他到了。几乎同时,救护车的鸣笛声也由远及近。
“搭把手!”邻居们闻声都涌了出来:张阿姨围裙沾着面粉,王大叔晨练服湿了大半,李大哥工装后背洇着块深色汗渍。刚把父亲抬到楼下,雨点突然噼里啪啦砸落,眨眼间密得糊住了视线。李大哥扯下工装外套罩在父亲头上,自己的后背顿时湿了一片。
急救车穿雨而行,我望着窗外,头回看清这条街:私家车主纷纷减速让路;公交站台,穿蓝布衫的老人拄着拐杖,手里还拎着一个孩子的书包;花店老板娘正急着搬盆栽,动作虽快,却没碰掉一片花瓣。这些场景本是日常,从前却像被压在玻璃下,扁扁的,没半点活气。
父亲住院那阵,雨一直没停。朱江一有空就来医院帮忙,楼上楼下跑检查,省了我不少事;他没空的时候,也总会发来信息,问父亲恢复得怎么样。
出院那天,雨歇了,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,把街道泡得发胀——卖煎饼的大姐笑着掀开锅盖,蒸汽裹着香味飘过来;楼前的梧桐树舒展开叶子,叶尖挂着水珠,晃得人眼晕。
我推轮椅陪父亲走过街角,见朱江的车停在树下,车身的雨痕未干,像幅洇开的水墨画。他把我们送到家时,张阿姨正在楼下晾被子,被单上的阳光晒出淡淡的皂角香。
原来那场雨,真的泡开了好多东西——那些扁扁的日子,那些看似刻板的人,都在水汽里慢慢鼓起来,有了褶皱,有了温度。
街还是那条街,可我终于懂得,老照片里的人啊,其实一直都在生活里鲜活地动着,带着人间的暖,从未停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