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当我回到家,总看到母亲拖着疲惫的身子,从田间归来。四季风吹皱了她的额头,一道道,宛如岁月的小河,向远处弯去。母亲虽年过七十,仍用苍老双手,每天打开早晨,关闭黄昏。
在我淡淡的记忆里,母亲比父亲还辛苦,白天在生产队忙碌了一天,晚上还要点着油灯纺花、织布,有时去牛屋推磨,碾压些面粉,一个月全家难得吃一顿瓜果……
每每这时,母亲常说:“那东西不当饭,吃不吃有啥,再说柱子眼瞅着就要说媳妇,光扯衣裳的钱就得两三千,再加上一处院又得三四万,咱家不生意不买卖的,上哪弄这么多钱去?”
在一些人情礼节往来上,因母亲出的礼钱少,有时会被一些亲戚讥笑几句。有几次,我看到母亲的脸色很难看,但她总是挤出一点微笑说:“俺不是没钱嘛!”
有一年春节,我大姐给她扯了一块布,让她做件衣裳,母亲却拿到集市上给妹妹做件新衣裳,布料颜色暗淡,气得妹妹不愿穿,将新衣裳重重地摔在地上,气呼呼地跑开了。母亲缓缓俯下身,拾起衣裳,用黯淡的目光,望着妹妹远去的背影,叹了口气,呆呆地站在那里,她得眼睛却湿润了。母亲就这样默默地咀嚼着痛苦。
1990年初秋的一个深夜,我突然得了急性肠梗阻,住进了当时的铜山县第二人民医院。当我从手术后的麻醉中醒过来时,母亲正坐在我的床边,微风吹进来,掠起母亲眉前的几丝白发,我这才发现,母亲已经苍老了很多。
这时哥哥推门进来了,他递给母亲几叠面额或大或小的钞票。母亲轻轻地问:“钱操拾多少了?”哥哥回答说:“2000多,这些钱先给弟弟看病,剩下的我再想办法。”母亲没再说什么,只是用粗糙的手给我掖了掖被角。稍过了会,母亲对哥哥说:“你先回家吧,把家里的猪先卖了,再卖些米和麦,真是钱还不够,再到邻居家借些,等你弟弟出了院,咱再慢慢还就是了。”哥哥回应着走了出去。
我的心一阵酸楚,泪水缓缓地流了下来,打湿了被角。母亲见我哭了,忙问:“是刀口痛吗?”我轻轻地摇了摇头:“这些钱……”
还没等我说完,母亲就打断了我的话:“这些钱以后咱慢慢还就是了,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,就好好躺着养病。我现在年纪虽然大了些,可是还能再干上几年,只要你的病能好,这点钱算啥?钱是人挣的,有人在就有钱。”母亲说着,俯下身给我擦了擦泪。
那一刻,我看到母亲的脸上露出了笑容,没有忧伤,没有悲痛,那是一种牵挂、慈爱、期盼的笑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