师铁声

老院里那口水缸，总在夏天变得愈发显眼。粗陶的缸身布满岁月的裂纹，像极了奶奶眼角的皱纹，灰扑扑的釉面被日头晒得发亮，盛满了一缸清凉，也盛满了我儿时夏天的记忆。

每到清晨，阳光斜斜地爬过院墙，照在水缸里，水面便泛起细碎的金光，像撒了一把星星。母亲会早早地去井边挑水，扁担两头的木桶“吱呀吱呀”唱着歌，清水倒入缸中，溅起的水花落在我的手背上，凉丝丝的，驱散了夏日的燥热。那时候，我总爱趴在缸沿上，看自己的倒影在水中晃晃悠悠，有时忍不住伸手搅一搅，倒影碎成了无数片，又慢慢合拢，像是一场奇妙的魔法。

晌午的太阳最毒，整个院子都被晒得蔫头耷脑，连老槐树的叶子都卷了边。唯有水缸里的水，依然保持着沁人的凉意。父亲劳作归来，会舀一瓢水，仰头灌下去，喉结上下滚动，“咕咚咕咚”的声音里，仿佛把一身的疲惫都冲散了。瓢中剩下的水，便从头浇下，水珠顺着发梢、脸颊滑落，在地上砸出小小的水洼。我在一旁看着，也觉得浑身清爽，嚷嚷着要学父亲的样子。母亲却总在这时笑着阻拦，怕我着凉，可那清凉的诱惑实在太大，趁她不注意，我还是会偷偷用手蘸水，往脸上胡乱地拍。

傍晚，暑气稍稍褪去，水缸成了一家人的“聚宝盆”。奶奶会把洗净的西红柿、黄瓜放进缸里，像是把夏天的味道都封存起来。过不了多久，捞出来的蔬果带着丝丝凉意，咬上一口，汁水四溢，酸甜可口。我和小伙伴们在院子里疯跑累了，就围在水缸边，等着奶奶分发这些“宝贝”。那时候，一缸清水，几样蔬果，就能让我们开心好久，仿佛拥有了全世界。

夜里，月光洒在水缸上，水面变得银白一片。我常常睡不着，就溜到院子里，坐在水缸旁的小板凳上。四周静悄悄的，只有虫鸣声此起彼伏。我盯着水缸，看月亮的影子在水中摇曳，思绪也跟着飘远。那时的我还不懂什么是岁月，只觉得这样的夏天漫长又美好，水缸里的水永远舀不完，日子也永远过不完。

后来，家里装上了自来水，那口水缸渐渐被闲置了。可每到夏天，我依然会想起它，想起那些趴在缸沿的午后，想起父亲畅快喝水的模样，想起奶奶从缸里捞出的清凉蔬果。水缸就像一个时光的容器，盛着儿时的欢乐，也盛着一家人的温情。它教会我，平凡的生活里藏着最珍贵的幸福，就像那缸清水，看似普通，却滋养了一段又一段难忘的岁月。即便如今它早已不再使用，那份夏日里的清凉与温暖，却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深处，在往后的日子里，每当想起，心里便泛起丝丝甘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