师铁声

记忆中那把生锈的剪刀，总在某个安静的午后，悄然滑进我的思绪。那是个蝉鸣聒噪的夏日，母亲把我按在院子里的木凳上，说要给我剪头发。阳光穿过葡萄架的缝隙，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，像一地破碎的时光。

我向来害怕剪头发，不是怕疼，而是怕那种改变。原本乱蓬蓬却自在的头发，被剪刀“咔嚓咔嚓”一剪，就好像连带着剪掉了一段童年的模样。母亲的手并不灵巧，她握着剪刀的样子，像握着一把生疏的农具。冰凉的剪刀贴着头皮游走，发出细碎的声响，像是某种神秘的咒语，要把我从一个模样变成另一个模样。

“别动，马上就好。”母亲的声音带着安抚，却也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。我能感觉到细碎的发梢落在脖颈间，痒得难受，却只能紧紧攥着木凳的边缘，任由那把剪刀在头上肆意“作画”。看着一绺绺黑发簌簌落在地上，突然觉得它们像是有生命的，原本属于我的一部分，此刻却要永远地离开。就像人生中那些注定要失去的东西，无论如何挽留，都无法阻挡它们消逝的脚步。

有一回，母亲失手剪得太短了，我的脑袋活像个歪歪扭扭的葫芦。我对着镜子大哭，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怪物。母亲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，不停地道歉，最后从柜子里翻出一颗水果糖塞进我手里。那颗糖的甜味早已消散，但母亲愧疚又心疼的眼神，却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记忆里。后来我才明白，生活中哪有那么多完美无缺，那些不完美的片段，反而成了最真实的回忆。

剪头发的过程，总让我想起生命里无数个被迫改变的时刻。就像我们无法抗拒长大，无法阻止时间的流逝。每一次剪短头发，都像是和过去的自己告别，迎接一个崭新却又陌生的自己。那些掉落在地上的头发，或许也曾怀揣着我的梦想、我的天真，可最终都化作了泥土的一部分，滋养着新的生命。

如今，我早已习惯了走进装修精致的理发店，听着理发师专业又礼貌的话语，任由他们用先进的工具打造出符合潮流的发型。但那些整齐利落的发型，却再也找不回儿时母亲剪刀下的那份笨拙与温暖。那把生锈的剪刀，连同那段充满忐忑与期待的剪发时光，都永远留在了童年的院子里，成了我回望过去时，最柔软的一处角落。

也许，人生就是这样，在一次次的“修剪”中，褪去稚嫩，收获成长。而那些伴随着疼痛与不舍的改变，终将成为照亮我们前行道路的星光，让我们在岁月的长河里，学会坦然接受失去，勇敢拥抱未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