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美韫
那些散落岁月里的碎片,拼凑出我生命中的三个家:童年时的奶奶家、父母的家,还有婚后与爱人共同构筑的小家。然而,每当夜深人静,心底总有个轻柔却又坚定的声音在深情地呼唤:我要回家!在我内心深处,最安宁、最期盼回到的家,始终是奶奶家。
我的父母都是医务工作者,他们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奉献给了工作,无暇陪伴我成长。于是,在我仅14个月大时,便被送到了常熟乡下的奶奶家。在那片充满温情与烟火气的土地上,我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。
12岁那年暑假,父亲接我回徐州读中学。离开老家的那一刻,非常无奈与不舍。我像一株稚嫩的幼苗从熟悉的土壤中被连根拔起,要移栽到陌生的土地上。到徐州后的第二天清晨,看着爸爸妈妈略显生疏的面孔,听着他们带有南方口音的普通话,一种强烈的陌生感与孤独感瞬间将我吞没,我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:“好婆(常熟人称呼奶奶为好婆),我要回家,我要回家!”妈妈在一旁温柔地安慰我,可我的思念如决堤的洪水,怎么也止不住。最后,她只好把朋友的女儿喊来陪我,试图安抚我那颗不安的心。
上世纪80年代初,我在无锡上大学,每逢“五一”“国庆”放假,回家便成了我最迫不及待的事。那时的交通条件远不如现在便利,但这丝毫没有阻挡我回家的渴望。我先是乘坐无锡到常熟的长途汽车,然后再换乘常熟到吴市镇的汽车,一路颠簸却满心欢喜。有一次,我赶上的是常熟到吴市镇的末班车,车上拥挤不堪,我在车门外努力了几次均没成功,后来还是在众人的推挤下才勉强上了车。即便如此,一想到很快就能见到奶奶,所有的疲惫与辛苦都变得微不足道。旅行包里装满了我为奶奶精心挑选的她最爱吃的东西,宿舍的同学看我装包时诙谐地说:“你的包包会不会被撑炸?”
时光匆匆,转眼间到了2008年秋天,那时的老家早已拆迁。堂弟开车带我寻找儿时的足迹,苏通大桥江南引桥西南侧100多米处,是奶奶家原来的位置,我童年的乐园——奶奶家的竹园仅剩下一个1米多高、刻着“苏通大桥测绘点”的建筑,作为历史的见证将被永久保存。儿时淘米、洗菜、戏水的野泾(河流名)已被填平,上面长着大片的芦苇与其它植物。堂弟告诉我,那里很快就要打造出一个充满艺术构思与生态和谐的小广场,供居民休闲娱乐。看到故乡日新月异的变化,心中满是惊喜与自豪。兴奋之余,一丝难以诉说的惆怅悄然爬上心头,那条承载着童年无数欢乐的野泾,那清澈的河水,游动的鱼虾,还有夏日里采菱时的欢笑,都成了遥远的回忆。
2011年,我陪父母又回了趟老家。那天,我陪着爸爸在长江边散步,听他讲童年的故事,故乡的山山水水,一草一木,都因爸爸的回忆而重新焕发生机。爸爸说,他16岁那年暑假,家乡遭遇了百年罕见的大洪水,他的舅舅、大姨、三姨、四姨家受灾严重,奶奶让他坐在采菱的木盆里,划着水,一家一家地去送饭……我想象着,一个16岁少年独自在水面上划行,不仅要在复杂的道路与田地间穿梭,还要穿越一条湍急的河流,这不仅需要非凡的勇气,还得有良好的水性才能完成。听完这个故事,我心中满是感动与敬佩。
去年,堂弟儿子结婚,我和老公回去喝喜酒。席间,我见到了儿时的老师与同学,熟悉的乡音在耳畔响起,熟悉的味道唤醒沉睡的味蕾。那一刻,仿佛时光倒流,我又回到了那段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。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记忆如汹涌的潮水扑面而来,曾经一家人围坐在一起,欢声笑语共享美食的温馨场景,清晰地浮现眼前,那么真切,却又遥不可及。
如今,爷爷奶奶、爸爸妈妈都已相继离世,但他们的音容笑貌在我的记忆里依旧鲜活。其实,家从未消失,它不再是一个具体的地点,而是心底那一抹温暖的回忆,是无论走多远都紧随的牵挂。
回家,不再是奔赴一个地址,而是让思绪回到往昔,回到有亲人陪伴的时光。旧居不在、亲人已逝,可家的温度、爱的力量,早已融入生命,永不消散,那就是家,永远的心灵归处。